【力量的宿命】


幻想島:魔劍之書

  在政務會議上再度見到愛蕾,非但沒有緩解瑪爾心中的焦慮,反而增加了更多的疑問。兩天前還和和自己一起賭命追求共同目標的她,今天為了他所不知道的理由站在議場中央,演出他不認識的人安排的戲碼,然後走進他去不了的場所,自始至終眼神與他一度也不曾交會。

  然而會議結束後,顏雲天並沒有帶瑪爾再去見愛蕾一面,而是帶著他到王宮角落的禁衛軍哨所,和藏身在那裡的瑪杜克.裘沙會合。

  裘沙沒辦法解決他此刻的疑惑。瑪爾只能用畢路亞語請她代為詢問一個次要的問題:「顏將軍,我不懂有什麼必要說那種謊。只要說我是『菲莉雅殿下』僅存的護衛,豈不就能讓我名正言順的和愛蕾一起行動?難道都進到了艾芬法安王國的中樞,你們還怕我們逃走?」

  「史提伊兄,稍安勿躁。」顏雲天的視線在瑪爾和通譯的裘沙身上來回:「別忘了演這齣戲的目的,是要引誘叛徒行動。『菲莉雅殿下』的身邊越單薄,叛賊就越有可能對她出手——不論是拉攏她,還是暗算她。我們目前進行得很順利,政務會議一結束,果然就有一位大臣急著派信到雷霞城。接下來只要盯住這傢伙,叛徒的動向就一清二楚了。」

  「但總不能真的讓愛蕾暴露在危險下吧?」

  瑪爾此話一出,裘沙也跟著點頭,說道:「這麼做只算是採取守勢,但是畢竟不能真的讓愛蕾繼承王位,所以你們應該沒有本錢打持久戰才對。」

  「裘沙導師,我也不想浪費您寶貴的時間,」顏雲天說:「只是反過來說,這事也不能急於一朝一夕。你們不用擔心,等到『菲莉雅殿下』繼續表演一段時間,讓群臣相信她有心繼承王位,陛下就會派她到雷霞城的邊防軍營『視察』——屆時不論是敵先動還是我先動,僵局必定會打破。」

  瑪爾仍緊咬著原來的問題:「也就是說,在這段時間內,仍然不能讓我見她嗎?」

  「史提伊兄如果能暫且忍一忍是最好……」顏雲天不甚篤定的說:「不過硬是拆散你們,我也於心不忍。這樣好了,裘沙導師,您後天就能以學院代表名義堂而皇之的入廷,也有機會和『菲莉雅殿下』接觸,不如您為史提伊兄帶個口信吧?」

  裘沙苦笑著說:「呵,你不是也要去嗎?」

  顏雲天聳聳肩回答:「您也看得出來吧,如果由我來說『口信捎到了』,史提伊兄是決計不會相信的。」

  瑪爾雖然同意顏雲天說的話,不過裘沙又有多值得信任,如今在他看來也很難說了。

  菲莉雅既是王室直系,當然也屬於總管大臣伊閃.卡徹親身服侍的對象。女王這兩年鮮少出外走動,而且身邊之事大多由貼身侍女秧兒打理,輪不到卡徹插手,因此今天他帶著菲莉雅巡覽王宮各處,感到一股許久未曾嘗過的新鮮。他雖然仍舊不清楚菲莉雅殿下聽得懂多少艾芬法安語,但依然口若懸河的向她介紹宮中的各種建築。他撐著一雙漸趨疲憊的腿,帶領菲莉雅殿下在王宮中繞了半圈之後,精準的在晚餐時刻回到通往女王寢室的長廊。   他並沒有料到,會在這裡遇見其他人。農業大臣迎面走來,後頭跟了足足八個隨從,擠滿了整條走廊。   「菲莉雅殿下!」農業大臣一見到菲莉雅便加快腳步上前,露出盈盈的微笑,正眼都不瞧卡徹一眼。「您能回到靜望國來,真是萬民之福。您怎麼獨自一人來拜會陛下呢?」   菲莉雅認得這個在政務會議上油腔滑調、自以為代表所有人的老頭子。她轉頭看了一眼為她帶路的卡徹,淡淡說了一句:「我不是獨自一人。」   「唉呀,伊閃當然有義務陪同,只是您也該有幾位隨從才是。微臣是靜望國司農尤燾,如果殿下不介意,臣可撥幾名護衛為您效勞。」   「不必。」菲莉雅既不熟悉艾芬法安語的客套話,也不覺得有必要費這個心思,拋下簡短一句話便快步穿過農業大臣和隨從的行列。卡徹也覺尷尬,但總不能照樣硬闖,只好代替菲莉雅留下來和農業大臣應對。   「尤公,實在不好意思,菲莉雅殿下久居海外,仍不習慣宮廷禮儀……」   「呵呵呵,是嗎?」農業大臣非但毫無怒色,還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我倒覺得她的一舉手一投足,都像極了年輕時的陛下呢。」   「呃……」卡徹這等後生晚輩,聽他這麼一說,也不知該不該附和。   「而且那雙眼睛……」農業大臣話說到一半,見卡徹露出半是疑惑半是期待的表情,輕輕笑了兩聲,接著說:「如果她擁有和陛下相同的慧眼,那麼孰忠孰奸,她遲早能看得一清二楚。今日不蒙青睞,我老尤是不會放在心上的。」

  愛蕾曳著肩上的深藍披風匆匆走到女王寢室的柚木大門前,只見秧兒正拿著一支看起來很硬的掃帚刮著門前的地板。她手上動作飛快急躁,看來不是例行打掃,而是剛才農業大臣帶了一班人來拜會過女王,把地板給踩髒了,所以她才出來清理。她一看愛蕾來了,毫無掩飾的大嘆了一口氣,然後把掃帚像柺杖一樣拄在地上。   「妳自己一個人來的?」   愛蕾回頭望了一眼。「……卡徹大人還在後面,和那個叫司什麼的說話。」   「那正好。等我去問陛下,說不定陛下只想見妳一個人。」秧兒說著,將門推開一個小縫,拖著掃把鑽了進去。沒一會兒,門完全敞開了,秧兒又走到門外來,舉起手請愛蕾入內。看來女王真的只想見她一個人,甚至連秧兒也得出去——愛蕾心想,女王一定也猜到她來做什麼了。   但她沒有想到,走進會客室時,桌上擺的不是晚餐,而是愛蕾.昆在紅船上被沒收的道具袋。鉤索、麻藥袋之類體積比較大的道具,都掏了出來,一件一件擱在桌面上。   女王已經又換上了那襲純白睡袍,坐在桌邊。   「我原本想吩咐他們直接把袋子還給妳的……但是我終究克制不了好奇心。」   愛蕾調整著自己的呼吸步調,想用理智壓抑越來越快的心跳。「那麼……陛下有找到什麼有趣的東西嗎?」   「每一樣都很有趣。」女王開始把玩道具。「雖然有很多東西是我完全猜不出用途的,不過至少我感覺得出,妳在麥達島上過了一段很充實的人生,也練成了許多才藝。」   「裡面也有一些東西……連我都忘了是什麼用途。」愛蕾感覺自己不得不握緊拳頭,把手心裡的汗水悶乾。「比如說……有一條黃金項鍊。」   「項鍊?」女王輕輕撥弄道具袋,確定裡面已經空了。「這我倒是沒有看見。」   那條項鍊真的不見了。愛蕾仍然想不起來可能是在哪裡弄丟的,但是記憶不會弄丟。正因為記憶不會弄丟,所以實物不在這裡,反而令她更加惱躁。   「……曾經有,或許被我放到別處了吧。項墜是六角形的,上面刻了兩個字母。『E.F』——用古魔族語來說,就是E和Fa。」   「那正好是『艾芬法安』的縮寫呢。」女王的反應意外的平靜。   「我一直不知道那條項鍊是從哪裡來的,不過如果……」愛蕾覺得不止手心,連自己的舌頭也被悶乾了。「如果說這是那位劍士為了紀念艾芬法安而做的,一定很有說服力吧?」   女王淺淺一笑:「這也未必,畢竟只要有心,我也能差人打造出相同的飾品。最有說服力的證據,仍然是妳剛才的表現。能夠施展高強巫術的人類,才是最難偽造的。來,請坐。」   愛蕾伸手拉開桌邊僅剩的一張椅子坐下。女王沒有給她期待中的答案。那個答案明明已經擺在兩人眼前,只罩著一層紗,卻沒有人去揭開。   「妳今天的表現非常好。」女王用那雙晦暗的眼睛直視愛蕾乾涸的雙瞳。「妳想知道,為什麼妳能在沒有元素媒介的情況下施術嗎?」   這並不是愛蕾想知道的事,但是這一刻,她不能錯過從女王口中聽見任何事實的機會。   「……我以為……我的魔流勾住了妳的魔流。那是我當時想做的事。可是實際上……我的魔流好像碰到了別的東西。某個……不在任何地方的東西。」   「不在任何地方……說得好。」女王闔上眼,以肅穆的語氣說道:「艾芬法安王室的施術媒介,既非有形之物,亦非無形之力,而是『允諾』——以守護摩諾所非亞的宿命為條件,換來的特權。所以,古魔族是無法用這種方法施術的。」   ——那是艾芬法安王室,不是我。   但是,愛蕾並沒有抓住抵抗的機會。她已經答應扮演艾芬法安王室了,所以今天才會站在議場上;如今現實要她假戲真做,她又有什麼資格反悔?   女王靜候了一秒,沒有聽到愛蕾的回答,才緩緩接著說:「古魔族不談『靈魂』的觀念,但在我這個人類看來,『魔流』就是『靈魂』的體現……魔流越強的人,就越無法抗拒宿命對靈魂的呼喚。所以我的祖先才被『星之紅閃』選中,所以我才會是艾芬法安的女王……所以妳,才會來到這裡。」   「相信魔流跟相信宿命不一樣。我不相信宿命。」愛蕾喃喃唸著彷彿是向昔日的自己借來的台詞。   「妳不需要相信。」女王說道:「妳擁有力量;這世上有些事,只能以妳擁有的力量達成;所以,這些事唯有由妳來做。所謂宿命,不過就是如此簡單的道理。」   愛蕾的記憶在腦中對她喊著:不對,沒有這回事。但是除了這股無聲的吶喊之外,她想不起任何證據,能反駁女王的說法。

  轟動全王宮的事件過了三天,瑪杜克.裘沙才以「緊急傳喚入宮的巫術學院代表」身份出現在王宮裡。王室繼承人有義務掌握艾芬法安的各個重要部門機構,其中也包括巫術學院,因此名義上裘沙就是來向新任王室繼承人簡報學院概要的,如此一來即使這幾天她在王宮區域被人瞧見,也不會招人猜疑。   各部門簡報的規模相當於平常的最高政務會議,只有廷臣能夠出席,而且只有九等官員及非行政機構的代表能夠發言。與最高政務會議及平時的各部簡報不同之處,在於主持會議的不是女王,而是菲莉雅王女,因此主持席並非設在台階上的王座,而是在台階下另擺一張桌子。   巫術學院只是研究機構,發言的順序排在最後面,裘沙也坐在最接近門口的位置。在總管大臣伊閃.卡徹護送下走進議場的菲莉雅王女,遠遠看來就只是染了頭髮、盛裝打扮的愛蕾。她開口用發音生硬但字句恰當的艾芬法安古魔族語簡短問候眾官員,感謝他們前來簡報。看來只是照著卡徹準備的講稿發言而已。   經過了前幾位大臣的冗長報告之後,裘沙遠望著坐在主持席上的愛蕾,越來越覺得心疼。   她的眼神多麼專注啊。這齣戲明明不是她想演的,她卻耐心的傾聽著每一項瑣碎的行政細節,彷彿真的是一位準備繼承統治者之位的艾芬法安王族。但她不可能真的這麼想。她應該恨不得現在就離開這個地方的。她為什麼能用那麼平靜的表情坐在那裡呢?   「妳看到她的時候,千萬不要太驚訝,也不要太擔心。她還是她,不會那麼輕易改變的。」   早上前往議場之前,裘沙先繞到衛兵哨所去找瑪爾打了聲招呼,那時候瑪爾如此對她說。但這一刻裘沙感覺到,瑪爾的這一番話根本不是說給她聽的。那是瑪爾自己歷經了相同的震驚之後,說給自己聽的。   將近中午時分,終於輪到巫術學院簡報。愛蕾看見裘沙的時候,表情絲毫沒有改變。她依舊耐心的傾聽裘沙介紹巫術學院的職掌與年度目標,聽她說學院去年度出版的研究刊物數量、招收的新生人數、完成的研究計劃數量等等枯燥乏味的數字。而當裘沙提到她代表學院探查庫士島與麥達島情勢時,愛蕾的眼神連一絲閃爍也沒有顯露。   ——正是因為她不能原諒我吧。   裘沙不由得這麼想。報告結束之後,廷臣紛紛離開議場,唯獨她站在自己的座位旁,茫然的看著主持席上的愛蕾對身旁的總管大臣喃喃吩咐了幾句話,然後在他的護送下起身離開。   裘沙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擺在桌腳旁的樸素紙袋。裡頭裝的是她要送給愛蕾的糕餅,不過看來她把狀況想得太輕鬆了。這座王宮裡,已經沒有愛蕾.昆這個人了,只有王室的繼承人菲莉雅。   她提起紙袋,微微擠出一個笑容,也不知是給誰看的。轉身走出議場,只見一位中年女子站在門外,用比她自然得多的笑容迎接她。是剛才也在會議上簡報過的運輸大臣。   「阿松!將近半年不見了!」裘沙快步走上前去:「接任也兩個月了吧,今天報告得很精彩呢。」   運輸大臣三河松今年已經四十,雖然是因為前任運輸大臣病逝而匆匆接任,但原本就官居八等,能直呼其諱的也只有裘沙這種看著她長大的古魔族老友了。她吩咐隨從退下,自己一人站在門口等裘沙出來,也是出於這個理由。   「說那什麼話,只不過是把兩個月前幕僚告訴我的事重新講給王女聽一遍罷了。裘沙殿下才教人甘拜下風,竟然連稿子也不看就能說出那麼多數字。」   裘沙一吐舌頭說:「反正說錯幾個位數也沒人會發現。」   「這個袋子是……?」   「喔,這個啊,」裘沙從裡面掏出一個圓形的竹盒:「我怕拖到超過午餐時間,所以偷偷帶來吃的,幸好用不上。妳要嗎?」   「呵呵,裘沙殿下,您還是老樣子一切從簡呢。」三河說道:「今天就由我招待您一餐吧,我上任當時您剛好不在國內,少請了您一次呢。」   「哦,也好啊。」裘沙把竹盒塞回紙袋裡:「我想妳大概還有別的事想跟我聊吧。」   三河的笑容中摻雜了一絲尷尬。裘沙心想,這個時候來找她大概也沒別的理由了,看樣子她得格外小心,不能透露半點關於「菲莉雅殿下」的線索。反倒是她可以趁這機會,好好打聽一下艾芬城的人對這樁震驚全國的事件作何感想。

  瑪爾盤腿坐在禁衛軍哨所內的牆角,將長劍平放在膝上冥想。已經將近傍晚,裘沙還沒有回來找他。   一名黑衣士兵走上前來。會出現在這個哨所的,都是顏雲天完全信任的部下,瑪爾雖然認不得他們的臉,但猜想眼前這個人大概是四天前在顏家和他交手過的士兵之一。   「這也是練習?」士兵簡短的問。   瑪爾抬頭注視了他片刻,然後點點頭。只不過是在腦中推演戰術,老實說算不上練習,但他也無心打開話題。   「真難懂。」   瑪爾再度低下頭。   「將軍說他三天前和你切磋了一場,不分勝負呢。」   「不,我輸了。」   「哈哈,我懂。輸贏這種事,人人心裡有答案,有幾個人就有幾個答案。」士兵一邊說,一邊轉身往樓梯處走。到了樓梯口,他停下腳步,留下最後一句話,然後無聲的爬上哨所眺望台。   「……有得輸是好事,別連認輸的機會都丟了。」   這名士兵大概覺得自己警告瑪爾的方式很巧妙,不過他不知道自己最後一句話說得太快了,瑪爾並沒有聽懂。   瑪爾也沒時間多想,因為一道輕快的腳步聲正好從門外傳來,只見裘沙提著一個紙袋走了進來。   「裘沙小姐,這麼晚才結束啊?」   裘沙把紙袋裡的糕餅盒掏了出來:「結束之後我順便去打探了一下情報。聽說農業大臣大力擁護菲莉雅王女,官員們看他輩份高也不敢有意見,不過私底下懷疑的人還是不少,畢竟時機實在太敏感了。也有人懷疑是我們在背後操縱,當然對巫術有點了解的官員就知道要把普通人偽裝成巫師有多困難——」   「裘沙小姐,這些情報告訴顏將軍可能比較有用。」瑪爾打斷她的話:「愛蕾有說什麼嗎?」   裘沙停住了正準備拆開糕餅盒的手。「嗯……總管大臣盯著她,所以她也不方便跟我長談,只說她還在觀察狀況,目前暫時只能配合著演下去。我想你也先別輕舉妄動的好,畢竟這裡對你們來說是完全陌生的環境。」   「……說得也是。」瑪爾的目光緩緩落在那個竹盒上。   「要吃嗎?」裘沙三兩步上去坐到瑪爾面前,拆開盒蓋:「這叫仙蓮糕,是用紫冰島特有的花做成的,回去麥達島可吃不到喔。」   「這麼稀罕的東西,沒送給愛蕾吃嗎?」   裘沙哈哈一笑:「哎呀,她現在是王族了,想吃稀罕的東西還不容易?」   「……的確。」瑪爾略帶遲疑的點了點頭,接過裘沙拿給他的糕餅。

  滿月升上哨所眺望台看得見的高度時,一名黑衣士兵踏著無聲的腳步返回哨所,敏捷的爬上階梯,和原本在眺望台上的士兵換班。他剛才隨顏雲天一起去監視礦業大臣哈倫.海爾頓的行動,確定他在艾芬城內沒有再和其他官員秘密聯繫之後,顏雲天才吩咐他回哨所,由他自己一人繼續調查。   「你還行嗎?這幾天夜班可不能鬆懈。」站崗的士兵從懷裡掏出一捲菸草。   「收起來吧,我今天自己準備了。」換班士兵豪邁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催他下哨:「記得去看看那個麥達島人有沒有乖乖躺著。」   「沒問題。」士兵收起煙草,快步走下台階。   換班士兵拿出了自己的菸草和火柴,在月光下點起菸。東方的天空傳來嘆息般的烏鴉叫聲。   他才正要把菸草遞到嘴邊,就聽見「呃!」的一聲悶哼從樓下傳來。   麥達島人行動了。   顏將軍說過那名劍士是個明理的人,脫逃的機會不大,但為防萬一,還是規劃了一套應變方法,因此他並不慌張,擱下菸草拔出腰間的短刀,切斷瞭望台牆上的繩索。這是哨所內部的警報裝置,繩索底下繫住的重物墜地的聲音會驚醒建築物內所有士兵,而不會像警鐘那樣驚動王宮其他區域的人。   他快步走下樓梯,同時聽見一樓弟兄們開門的聲音,然而遲了一步,哨所正門大開,麥達島人已經逃出去了。   「外島人跑了!一人被打暈!」   「我去聯絡將軍!你們先行去寢宮護衛,不能讓那兩個人見面!」   九名士兵絲毫不需任何討論就開始行動,一齊跑出哨所,一個接著一個靈巧的翻上牆頂。禁衛軍有一套沿著王宮屋頂移動的獨特路線,只要知道「敵人」的目的地,不管在王宮的哪裡,他們都能搶先一步抵達。   瑪爾從建築物後面的暗處走出來,悄悄返回哨所內,然後登上瞭望台,觀察那八名趕往「寢宮」的士兵。顏雲天只帶他去過議場,他並不清楚愛蕾住在什麼地方,因此只能用這個方法調查。   他不知道愛蕾現在究竟身陷怎樣的狀況,但是他很清楚,唯有親自去見愛蕾一面,才可能找出答案。顏雲天不會幫他、艾芬法安王室不會幫他,裘沙小姐也不會幫他。

  愛蕾坐在寢室的書桌前,讀著她吩咐僕人搬來的歷史文獻。她一頁接著一頁、一冊接著一冊的讀,一邊喃喃唸出書上的文字,一邊用現象術在書頁上空臨摹。原本不靠咒圖就無法啟動的現象術,現在對她而言已經如呼吸般容易了。她真切的感覺到,這套施術方法的確是屬於她的,宛如從出生之時就銘刻在她的血肉之中。每個浮現在書頁上的紫色文字,都彷彿在啃咬著昔日在麥達島上的記憶,在告訴她:妳從前的失敗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妳本來就應該回到這座艾芬法安王宮——這裡就是妳冒險的目的地。   她多想繼續反駁啊。可是,今天裘沙小姐站在她面前,面不改色的向她報告巫術學院的業務,彷彿已經完全承認她就是艾芬法安王室的繼承人了。而女王明明說過會讓瑪爾來當她的護衛,實際來的卻是兩名顏雲天的手下,他們每晚躲在寢宮的屋簷上,不發出半點聲響,但逃不過愛蕾的魔流認識。   瑪爾不來也好。他還有該去的地方。愛蕾接下來能為他做的,就是找出不靠古魔族渡海的方法,送他回到麥達島上。為此,她翻閱一頁又一頁的文獻,不放過任何線索。   「阿思戴.伊那密……」愛蕾在空中試圖寫出這個名字。如果這位鍊金術師真的就是瑪爾當年在貓鈴鐺酒吧認識的人,那表示她憑自己的力量,在兩年內橫渡了內海兩次。而且,巫術學院的瑪杜克.文妮.鹿當年並沒有完全掌握她的行蹤。如果她曾經來過艾芬城,說不定王宮內會有關於她的紀錄。   她猛然抬起頭。   屋簷上的兩名士兵有動作了,而且似乎有其他人正往這裡接近。她感覺到一股緊張,但沒有立即的敵意。二、三、四……八個人。大概也是顏雲天的手下。他們沒有走到愛蕾所在的房間上方,而是往各個方向散開,連原本的兩名士兵也跟著離開原本的崗位了。   愛蕾起身推開寢室的門,女僕正坐在會客室角落的椅子上垂著頭。   「妳還沒睡?」   女僕慌張的從椅子上跳起來,向菲莉雅王女行禮:「殿下有什麼吩咐嗎?」   「回去妳自己的房間。」   「可是萬一殿下有什麼——」   「不要搞錯了,這是命令。」愛蕾強硬的說:「出去。」   女僕拖著猶豫的腳步退向門口。   「快一點!」愛蕾用力一跺腳:「想死嗎?」死字一出,女僕立刻倉皇逃出房外。   愛蕾抽出藏在懷中的咒圖。這三張紙片是前天晚上女王交給她的,一張是防禦用的「凝結盾」、一張是欺敵用的「閃光術」、一張是排開周圍障礙物用的「風牆術」,用來彌補愛蕾在攻擊魔法之外的不足。她不知道艾芬法安王室的敵人會如何來襲,但是她並不打算仰賴屋簷上的那些士兵。

  「史提伊兄,適可而止吧。」   顏雲天比瑪爾預料中更早出現在眼前。瑪爾原本打算等士兵們到愛蕾的住處撲空之後,趁著他們撤退的空檔再靠近的,看來這一招也被顏雲天料中了。   瑪爾緩緩舉起劍。這柄劍是兵器庫裡的劣質品,並不如席修斯那樣令人安心,當然也使不出魔法劍專用的戰術。   「史提伊兄見不到同伴心中焦急,我完全能體會。」顏雲天坦然站在月光下,臉上掛著一如往常的自信微笑:「不過您現在就去見她,恐怕只會打草驚蛇,破壞陛下的計畫。如此一來,也會延誤你們返回故鄉的時間。您只打傷我的一名部下,而且情有可原,現在罷手還來得及,請您務必三思。」   腳下是王宮的瓦片屋頂,顏雲天的部下都能在這上面敏捷奔跑,他本人就更不在話下了。   「以前在麥達島上,有一位看得見未來的老人告訴我,在屋頂上和我說話的人肯定不是好人。」瑪爾將劍尖指向顏雲天:「今天是你第二次站在屋頂上和我說話。」   「我不太懂您在說什麼……不過照您這樣動不動就爬上屋頂,往後遇到這種人的機會怕是要多少有多少。」   「只要顏將軍願意讓開,我要用什麼理由把誰當作敵人,應該不需要顏將軍關心。」   聞言,顏雲天收起笑容,拉開弓步:「言下之意,史提伊兄是要我『後果自負』?」   「沒有那麼複雜……我只是要你讓開。」   這一次既非比試,也非報復。今晚對瑪爾而言,顏雲天只是擋住去路的一道障礙。他運步刺劍向前,顏雲天不疾不徐閃到低處屋簷,繞到瑪爾側面,左手襲向他的咽喉。   「多謝!」瑪爾早料到這是虛招——顏雲天的右手正準備啟動雷魔法——他左手一抽,扔出背上的劍鞘,雙手都專注於進攻的顏雲天回防不及,劍鞘啪一聲打中臉門。瑪爾煞住腳步往他胸口一頂,斜站在低處的顏雲天縱有些許體格優勢,還是承受不住衝勁,狼狽的跌下屋簷。   顏雲天終究是習慣了高來高去的人,著地前伸手往沙地上一拍,毫髮無傷。他一起身,正要躍上屋簷,卻心生顧忌,頓時收起了腳底勁道。   ——瑪爾.史提伊只不過看過他使一次佯攻戰術,就料中他今晚也會故技重施。現在追上去,難保他不會在屋頂上伏擊。   只此片刻的猶豫,他便知道自己已經錯失了追擊的時機。   「……原來如此……」他抬頭望著月光照耀的屋簷,喃喃說道:「看來這就是我的弱點。」

  十名士兵通通跳下地面了。看來事態緊急,他們已經顧不得發出聲響了,愛蕾現在根本不需魔流認識,只靠耳朵也能掌握他們的動靜。他們的「敵人」靠近得很快,而且膽識與反應過人,一個滑步硬生生閃過了第一名士兵迎面擲去的某種武器,然後壓低重心蹬蹬蹬三步闖上去,「噗」的一聲擊中了士兵,只聽見他咕咚跌坐在地。緊接著第二名士兵拔刀飛奔而上,卻不聞刀劍交擊聲,反而是接連碰碰幾聲沿著牆板傳來,接著他也倒下了,「敵人」的腳步聲則繼續接近。   愛蕾正納悶著為什麼如此兇狠的強敵出現了,這些禁衛兵卻不出聲求援,甚至被砍了也忍著不喊疼,就聽見「敵人」悶哼一聲,使勁撞倒第三名士兵,然後一陣亂拳。   那個聲音解開了她一切的疑惑。   房外越來越吵,愛蕾往門口踏出了半步,但是心底一陣冰涼的感覺攔住了她。她急忙繞過會客室的桌椅貼到牆邊,緊緊靠在牆板上,聆聽士兵與來人纏鬥的聲響。腳步聲。衣物拉扯聲。器物落地聲。跌撞聲。終於逐漸摻雜的短促金屬摩擦聲。愛蕾不由得用手按住了胸口,感覺自己的心跳隨著外面的打鬥越來越激烈。她以彷彿要撞破牆板的勁道用力頂著牆壁,下意識的張開口,想要發出什麼聲音,卻只能呼出一道顫抖的喘息。   瑪爾正在戰鬥。   腳步聲與金屬碰撞聲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密集。縱使士兵和瑪爾仍然壓抑著聲響,但「呃!」「呀!」的呻吟聲開始此起彼落,頃刻間已互相交疊。   愛蕾感覺到眼淚從嘴角流進牙床,鹹味滲進了乾涸的舌底。

  瑪爾多麼希望自己下得了手殺死這些禁衛兵,但他知道他們都不是惡人,只是恪守顏雲天的命令,在保護「菲莉雅殿下」而已。他和這些禁衛兵唯一的歧見,僅在於他還不能打從心裡認可「菲莉雅殿下」的存在。   然而,要在不分出生死的情況下突破十名精銳禁衛兵的防線,以瑪爾現在的劍術功力與手上的武器,實在難如登天。現下他已經砍傷了五、六名禁衛兵,但他們毫不退讓,仍繼續撲上來攔阻他,而他自己也被禁衛兵的短刀削中了數處,傷口雖淺,卻正逐漸剝奪他的體力與專注力。就算要以逃代戰,對方人數如此眾多,他也找不出脫身的空隙。   但他已經看見愛蕾住處窗戶透出的燈光了。今晚他能去的地方就只有那裡,別無他處。   「史提伊兄——」   背後傳來的聲音,封住了瑪爾最後的退路。   「——適可而止吧。」   顏雲天這時才追上來,已經算是給足了他掙扎的時間了。但是對瑪爾而言,放棄的選項一開始就不存在,顏雲天的威嚇只讓他確信自己必須與禁衛軍對決到底。   「顏將軍,您方才在屋頂上說的那個詞……能否再教我一次?」在暫時停下攻擊的禁衛兵包圍之中,瑪爾緩緩轉身面向那個高大的身影。   「『後果自負』。」顏雲天用左手微微提起腰間的長劍。看來他沒有立刻追來,就是為了準備兵器。   「後果自負……沒錯。」瑪爾掃視周圍已有一半負傷的禁衛兵。「這個詞就給在場每一個人吧。」   「也包括您自己,史提伊兄。」顏雲天的左手拇指將長劍從鞘中推出。   禁衛兵的態勢毫不鬆懈,看來是要與顏雲天一同圍攻。這些人有一套不需言語的溝通手段,剛才因為缺乏統率,瑪爾憑反應力見招拆招還能勉強捱過幾分鐘不被撂倒,現在有了顏雲天指揮,他能不能防住最初的一波攻擊都很難說。他只能緊握劍柄,咬住牙關,做好即使挨上一刀也要斬殺兩三名禁衛兵的決心。   「——嗚哇!」   一陣刺耳的劈啪聲突然在瑪爾身後響起,同時將禁衛兵們驚愕與痛苦的哀嚎捲入其中。瑪爾順著顏雲天凝視的方向回頭一望,只見一團紫中帶黑的沙塵撕裂了走廊的地板,肆無忌憚的切穿每一名禁衛兵的黑衣,十名士兵扭臂揮刀想要排開黑塵,但都徒勞無功,轉眼間個個有如遭到巨浪沖刷般翻倒在地。雖看不見血色,但鐵鏽味撲鼻而來。   在場所有人都認得這個顏色。凌厲逼人的黑風——三天前才在議場上震懾滿朝官員,如今終於化為刑罰,展示其王族的權威。   然而黑風散去之時,站在走廊盡頭的卻不是威風凜凜的菲莉雅王女,而是紅腫著臉,眼神茫然的愛蕾。   顏雲天原本就猜想恐怕已經來不及阻止瑪爾了,如今愛蕾主動走出來,他也只好默默的單腳跪地,向她低頭行禮。周圍還能動彈的禁衛兵,也跟著爬起身來跪拜行禮。   「……愛蕾。」瑪爾並不在乎周圍這些禁衛軍有多想把她當成艾芬法安的王女,他只是來找自己的冒險同伴說話的。他甚至沒有想清楚要問愛蕾什麼問題。   愛蕾仍微微張口喘息著。她也沒有想清楚該對瑪爾說什麼。   但是瑪爾收起了劍,用手往大腿上的傷口旁邊一擰,對她擠出了一絲苦笑。所以她也揉了揉自己的眼眶,緩緩調整自己的呼吸。   「瑪爾……對不起。」愛蕾有種解脫的感覺,她已經好幾天沒有說畢路亞語了。「我失敗了,所以才變成這樣。」   「沒關係,我們都還活著不是嗎?」瑪爾也覺得輕鬆多了,他知道自己聽到的是愛蕾真誠的想法。「這就是我們的命運啦。」   愛蕾的臉色頓時變得凝重許多。「……你也相信……命運嗎?」   「還算相信吧,所以我離開黛奧城之前,去跟占卜的老瑞討了一大堆預言呢。」   「老瑞果嗎……你跟他要預言的時候,我根本沒在聽。如果知道會變成這樣,當初我就應該一起問的。」   「說真的,不問也不會怎麼樣啦,我只是比較膽小而已。」瑪爾苦笑著說:「妳看妳現在過得比我還好啊。」   「我不喜歡這個命運。一點也不喜歡。」   「那就甩掉它啊。」   愛蕾皺起眉頭:「你不是相信命運嗎?但你又覺得人可以甩掉命運?」   「這是兩回事吧?」瑪爾搔搔頭:「就跟走路一樣啊,誰都知道地上有路,但是如果自己想去的地方不在路上,也只好半途走到路外面去吧?」   愛蕾緩緩仰起頭,彷彿在凝視夜空,但視線前方只有宮殿走廊的屋簷。   「……可是,我不知道我想去什麼地方。」她以一種彷彿對自己揭曉答案般的語氣說。   「嗯,妳之前就說過了。」   愛蕾猛然低下頭來。   「啊,妳忘了?」瑪爾訝異的說:「我們一直想著要怎麼逃跑,就是因為妳當初在休達的小木屋裡說……」   「我沒忘。」愛蕾喃喃說道:「我不可能忘掉。這個感覺從來沒有消失過。只是我以為,我終於找到我該去的地方了……」   「可是那也是兩回事。」瑪爾說:「妳還是沒有找到妳『想去』的地方。」   「對……」   「過了兩個月,一點進步也沒有呢。」   愛蕾彷彿鏡子一樣學著瑪爾露出了一樣的笑容:「……是啊。」   兩人互相確認彼此的笑容,將心裡殘存的不安一筆一筆的消去之後,瑪爾說道:「好吧,看到妳沒事我放心多了,今晚總算沒有白來。」   「你的腿還好吧?」   「皮肉傷而已,回去包紮一下就好了。」瑪爾左右看了幾眼:「這幾個士兵恐怕比較慘。」   「誰叫他們要擋你。」   「他們也是盡忠職守——」   「啊。」愛蕾忽然揚起眉毛。   在場的其他人雖然沒有愛蕾的魔流認識,但他們隨即聽見了腳步聲。儘管剛才這裡的打鬥聲的確太過喧嘩,他們仍然沒有料到,那個人會在這種夜半時分親自駕臨。

  艾芬法安女王在侍女秧兒的攙扶下,踏進了方才濺過鮮血的走廊。   瑪爾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見女王,但在朦朧的月光下,她就只是個瘦小的人影,拖著一件寬鬆的長裙。   愛蕾轉身看見她,仍站在原地,維持著既非畏懼也不親近的距離。   「雲天。」女王的嗓音原本就沙啞,此時大概是正準備休息,聲音裡彷彿還夾雜了一些痰。   「臣在。」顏雲天則奮力發出最響亮的回話。   「我不知道你的規劃是什麼……」女王抬起手,指了指瑪爾、愛蕾和倒在四周的禁衛兵:「……不過似乎和我的不一樣。」   「臣死罪。」   「不是只有你一人擅作主張,伊閃也幫著你。」女王冷冷的問:「你要伊閃和你一起死嗎?」   顏雲天無言以對,只能僵著跪姿。   「伊閃應該將我的規劃告訴過你。說一遍讓我聽。」   「……令史提伊先生喬裝成禁衛兵,擔任王女殿下的護衛。」   「既然如此,這番景況又是何事?」   顏雲天再度陷入沉默。   「雲天,」女王嘆了口氣,又說:「或許我過去多有思慮不周之處,才害你和伊閃不得不暗中費心。」   「臣等絕無此想。」   「然而這一次……並不是我草率,而是有一些事,無法一開始就說。」   顏雲天仍低頭跪著,沒有讓女王看見他疑惑的表情。   「我對你和伊閃也有所隱瞞,所以我不能問你們的罪。」女王枯萎的視線,落在顏雲天身上:「如果你願意信任我,就帶著你的士兵回到崗位上。」   「……臣遵旨。」顏雲天一聲應答,還能走路的士兵們便扶著傷兵,隨他一同匆匆撤退。

  走廊上只剩下女王、侍女秧兒、王女菲莉雅、負傷的劍士瑪爾,以及淡淡的木屑與血液氣味。   「秧兒,為史提伊先生包紮。」   女王一吩咐,秧兒便匆匆提著手中的小工具包奔到瑪爾身旁,取出藥膏與一捲白布,問他哪裡受傷。瑪爾身上有四五道傷口,但今晚是他主動發難,所以也不願多勞煩僕人,只指出大腿上最深的那一道。秧兒跪在地上,將瑪爾被刀劃破的褲管往上下撕開。她雖然板著一張臉,但並沒有半分厭煩,只是專注而熟練的上藥、包紮。   「妳和同伴已經談過了嗎?」女王輕聲問。   愛蕾回頭看了瑪爾一眼:「……稍微。」   「我原本希望給你們更多時間討論的,不過伊閃和雲天他們比較憂慮,擔心失去你們的協助。」   「您就不憂慮嗎?」愛蕾問:「艾芬法安王室正面臨危機,這是事實吧?」   「即使如此,如果我的女兒真的從海外回來這個國家,我還是會做相同的決定。」女王凋零的眼神停留在愛蕾身上:「我會把王室的宿命揭露在女兒的眼前,然後讓她選擇是否抵抗。」   「您有過選擇的機會嗎?」   「沒有。」女王說:「正因為如此,我才希望我的女兒能有機會。」   「但是,您也希望您的女兒不要抵抗。」   「因為她是我在這世上,碩果僅存的『同類』。」   「您很自私。」愛蕾壓抑著心中無以名狀的情緒說道:「我會這麼苦惱,都是您害的,不是那兩個人。」   「妳說得對。但我不會向妳道歉,因為我除了讓妳苦惱之外,沒有別的辦法。」   「您大可安心。」愛蕾走到瑪爾身邊,把手搭到他肩上:「我有個很聰明的同伴,他已經解決了我的苦惱。」   瑪爾低聲用畢路亞語在她耳邊說:「我總覺得我給妳的建議跟女王陛下剛才講的話差不多……」   「她那只是假好心,你比較有說服力啦。」   「是這樣嗎……」   「你到底是幫我還是幫她?」愛蕾瞪了瑪爾一眼,然後轉頭對女王說:「總之,我也想徹底了解這份力量,所以我不會逃跑的。至於『宿命』如果對我有什麼要求,就盡管說吧,我姑且一聽。」   瑪爾感覺著愛蕾壓在肩上的手腕,心中湧升一股力量。然而,光是和十名禁衛兵打鬥就落得這副狼狽樣的他,還不足以將這股力量化為現實。他需要技術,以及工具。   「很好。」女王也振起精神,果真不顯露一點反省之色:「既然如此,不如就在妳同伴的見證下開始第一步吧。秧兒,請導師下來。」   剛為瑪爾包紮好腿傷的秧兒立刻站起身,輕盈的翻過扶手跳到庭院中。瑪爾和愛蕾愣愣的看著她從工具包裡掏出一根管子,用力拔下末端的細繩,一道火光便從管內射向空中。原來是信號彈,不過瑪爾和愛蕾從來沒見過這種發射時毫無聲響的類型。他們靠到扶手邊,抬頭看信號彈在夜空中迸裂成一顆小小的紅色亮點。這真是他們這輩子見過最不起眼的信號彈了。   「……導師?」   愛蕾掃視信號彈周圍的夜空,只見一團黑影逐漸擴大,伴隨著伏伏的振翼聲穿破寒風,沉甸甸的落在秧兒面前,擴散開來的氣流掃過她的頭髮,逼得她用衣袖遮住眼睛。那身影收起深灰色羽翼緩緩站起,漆黑的斗篷耐著風微微搖擺,黑色長髮之間浮現出一張毫無血色的蒼白臉孔,濃密的睫毛與——   「這不是梅加瓦里嗎!」愛蕾指著她的臉問女王:「她怎麼會來這裡?」   瑪杜克.伊潔菲雅從斗篷裡掏出那副黃綠色大圓框厚片眼鏡,啪一聲蓋在幽暗的雙眼上。這麼不協調的造型也不可能是別人了。   「我在政務會議上說過了吧?」女王一邊向梅加瓦里輕輕招手,一邊回答:「我結交了不少巫術學院裡的『研究狂』。」
【無可取代的存在】 【南征】
標音對照
人名
人名標音備註
三河松Mikawa Matsu
哈倫.海爾頓Harun Khald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