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阱】


幻想島:夢魘之書


  為了向殺害自己母親的仇人史博.費地拉復仇,隱姓埋名的莫陵城職業殺手暫時相信仇人的同教信徒,守護神教派的信差艾里斯.坎貝爾的話,一同前往守護神教的會館。只不過,殺手也不知道,此行一去,究竟真的能找到仇人,還是會步入艾里斯.坎貝爾的陷阱……?

  兩人一同西行已經過了半個月以上,目前的位置也已來到距離會館所在的契洛夫城只剩十五個休息站的山谷小村佛烈塔。雖然離終點不遠,但小村裡找不到可以留下來歇腳的地方,又不再有別的車隊經過,其實比起被困在巴圖山區也好不到哪裡去。

  艾里斯與殺手坐在板凳上吃著剛買來熱騰騰的包子。這是托瑪郡的日常食物之一,在青麥麵粉製成的麵皮裡夾進肉絲做成的。托瑪高原的青麥也被用來製作其他各種小吃,不過在外地人的眼裡看來,這些綠油油的東西還真難想像會是什麼滋味。

  「哎,妳知不知道?」艾里斯說:「除了綠色的青麥之外,更西邊些的多梁郡還有紅色的麥子喔!」

  「噁!有那種東西呀?」殺手第一個聯想到的是她討厭的紅玉米。

  「要說是紅色嘛,其實還有一點泛紫。」艾里斯補充說。

  「那應該有毒吧?」

  「不,我吃過一次,雖然不如我們托瑪的青麥——妳在幹什麼?」

  殺手將青麥包子撕成一塊塊的,像在服藥一般仰起頭丟進嘴裡。「這樣就可以了。」她自信滿滿的說。

  「我倒是覺得這樣更丟臉……」

  「啊,是這樣嗎?」殺手聞言又閉起嘴,然後看著手裡的半個包子不再吃了。

  「沒必要這樣吧?」艾里斯看傻了眼,然後颼的一聲,殺手已經溜得不知去向了。

  當晚,艾里斯好不容易尋著了一戶人家肯留他住一夜,而殺手則遲遲沒有出現。艾里斯謙恭的借用了人家一塊地板,沒立刻睡下,而是攤開日記寫了起來。上回寫日記,是遠在莫陵城綠根旅館時的事了,這途中發生了許多事,艾里斯都一時不敢動筆,想等到明朗些再一齊記下。但他現在知道,眾多的事件,不到會館去見費地拉怕是弄不清楚了。他由請隱士奧西蕾絲去給天火法師修補水晶球,寫到在布洛巴圖山裡乘滑翔籠遇襲;又由飛蛇巡邏兵伊帕斯出手相救一路寫到搭黑刃騎士的便車來到佛烈塔村。

  這佛烈塔村雖小,卻有一項特產,便是由青麥與一種稱為井邊果的藤蔓植物的果實釀造成的烈酒。井邊果因為生長在高原窪地小村中唯一有水的地方——水井邊打水時沾濕的縫隙——因此吸水微薄,甜度極高,農民們剝開果子,挖出果肉用來製糖,再把剝下的皮拿去造酒,製成的酒稱為「溫定」,酒味可以醉人,但是並不受歡迎;與青麥一同釀造的酒稱為「悍地」,則是旅人的最愛。加上佛烈塔村是走東路往極古神域參拜的路上必經的第一個村落,有許多人會在此地先買齊禦寒飲料,後頭那些城鎮的酒自然是匹敵不過。

  這晚殺手就是買酒去了。她為了日後的旅程買了一整瓶的烈酒,結果卻找不到艾里斯,便自己另尋了地方過夜。至於殺手尋的地方當然不是一般民居,而是一個平凡人怎麼也找不到的隱密之處。

  隔天上午,正當艾里斯出來街上四處閒晃時,殺手一如往常的無聲無息出現在他背後。她拎著酒,用瓶底碰了一下艾里斯的背,嚇了他一跳。

  「哇!……嘖,妳果然又出現啦。」艾里斯見是她來,鬆了一口氣。

  「瞧我帶了什麼好東西來給你!」殺手輕晃酒瓶,不過這瓶酒裝得滿滿的,連個氣泡也沒有。

  「酒?妳怎麼有錢買這個?」艾里斯驚喜得像撿到寶物一般。

  「只許你有錢呀?我身上的錢搞不好比你還多。」殺手得意的說。

  「可是小孩子喝酒對身體不好——」艾里斯說著就挨了一拳,照例是不痛不癢。「——對了對了,妳吃過早飯了沒?要不要一起走?」

  「誰像你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我早就吃飽了。」殺手沒好氣的說:「你安的是什麼心眼,我早就清清楚楚了!」

  艾里斯見天色確實已經全亮,他睡得果真比以往晚,便乖乖認了,自己去買了十來個青麥餅帶到身上。未到中午,他們就再度啟程往東二十一號休息站前去。艾里斯猜想,只要到了休息站,或許就會找到其他也要西行的旅人,雖然說現在實在不是朝聖的季節。

  有時候艾里斯真的覺得自己運氣太好。從以前到現在,空著手只帶著旅費和貨物出遠門,卻總也能平安回家;當中不免幾次小意外,但他終究能安然度過。這一趟出去,回程時出的狀況是多了些,但他畢竟也無恙回到這裡來了。尤其幸運的是,才到東二十一號休息站,他們就發現了一群在馬廄裡嘶嘶亂鳴的馬匹。

  「太好了,」殺手說:「這裡大概有十來匹……放走兩匹一下子應該沒人察覺得到。」

  「妳是說妳想偷馬?」艾里斯訝異的問。

  「我不想浪費時間用走的。別那種表情,我也沒時間浪費在你的道德掙扎上。」

  「好吧,」艾里斯壓低音量:「不過我可不確定高速前進的時候,『守護者之夢』管不管用。」

  「你倒是挺爽快的呀?今天。」殺手挑著眉問:「你也急啦?」

  「是很急。」艾里斯說:「下次出門送信一定要自己準備交通工具。」

  殺手淺淺一笑,便溜進馬廄裡,叫艾里斯留在外頭把風。沒一會兒,裡面突然一陣尖銳的叫聲,緊接著就看到殺手蹲在一匹棕馬的鞍上,手裡拉著另一匹白馬的韁繩奔了出來,直呼著:「這群畜生,比我想的還認主!快跳上來!」

  休息站的木屋裡也傳出騷動,顯然已經驚動了旅客。艾里斯也無暇多思考,一個蹬步便翻身上馬。殺手將韁索拋給他,兩人便硬催著馬兒衝出了站外,只聽背後嘈雜急促的人群喊聲越來越小、越來越小、不一會兒便消失了。

  「算我們好運。」殺手說:「這些旅人必定是彼此不相識,一個人說馬走失了,其他人就會先趕去看自己的馬還在不在,他們這下肯定追不上我們了!」

  「可是!」艾里斯好不容易接上一口氣說:「這小子也太難駕馭了吧!真不知道是誰有那個本事把牠騎來這裡?」

  「難什麼!看牠跑得比我牽來的這匹還快!怕是你的技術跟不上牠吧!」殺手譏笑著艾里斯。畢竟這一路上自己老是眼看著他做出許多高明得令人望塵莫及的舉動,如今這傢伙的騎術卻也不過爾爾,有機會笑時自可是笑囉。「要不要跟我對換哪?」她洋洋得意的說。是時候讓你小子看看我的本事了!

  「換?」艾里斯魂魄去了一半似的求饒:「您放過我吧,我連怎麼讓牠停下來都不知道呢!」

  「那可就傷腦筋囉,瞧牠飆得這麼快,一不留神我跟丟了怎麼辦?可別叫我去契洛夫城的陰溝裡找你呀!」殺手說著風涼話。

  艾里斯(岌岌可危的)衝在前頭,殺手(輕快悠閒的)跟在後面,兩人在托瑪高原的峽谷底一路西奔,以迅雷疾電之勢朝契洛夫前進。在令人心曠神怡的清風中,艾里斯聽見背後的殺手正唱著歌。起初逆風中聽不清楚,漸而殺手越唱越快活、越唱越嘹亮,終於艾里斯聽見了一些字句。

  一葉乘風 漸行又行 既上而上 已遠復遠
  無形若形 不在猶在 似失卻返 風乘一葉

  殺手的聲音高亢得像是沒有止盡,隨著每句重複的語調,一步一步的,在空中迴旋著向上攀升。曲調是艾里斯曾經聽過的,在巴克斯人的集會所,音樂老師帶領人們在齊唱聖歌與國歌之前作為發聲練習的旋律。只不過通常發聲練習曲都是第一段上行、第二段下行,而殺手對自己的嗓子顯然相當有信心,唱起來淨是向上爬。雖然說,這麼一來旋律就失去歌詞裡那種進退折返的意味了。

  艾里斯心想:算妳行,我都快從馬背上摔下來了,妳還這麼悠哉!只不過現在麻煩了,這匹白馬分明是自己跑自己的,而且速度比殺手那匹棕馬快太多了,一路奔馳下去,早晚兩人會分開到看不見彼此的。現在得想想辦法才行,比如說勒緊牠脖子迫牠減速……

  手底才這麼一使力,白馬竟不樂意了,猛然躍起,一股勁道強得讓艾里斯活生生摔下馬。殺手在後頭大驚失色,加速衝前去救,但來不及,艾里斯已墜落地面——然後高高彈起——因為柔軟有彈性的守護者之夢包在周圍的緣故。殺手策馬前去接他,他在空中一個翻身便直直落在棕馬背上。這一撞,剛才還很溫馴的棕馬也忍受不住了,左拐右彎的橫衝直撞。艾里斯直覺他又會被摔下去,情急之下只好抱住前面的殺手不放。

  「你幹什麼?放開呀!」殺手反射性的伸出手往後一揮。

  「放開就摔下去了!拜託忍耐一下!」艾里斯央求說。

  「啐!」殺手火大了,可是也不能讓艾里斯掉下去。「駕!」她一勒韁繩。

  那匹棕馬閃爍的眼神,彷彿說著:何必遷怒於我呢?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棕馬似乎跑得有點累了,或者可能是殺手和艾里斯壓得牠喘不過氣了。牠以前大概只載過牠的主人吧。順帶一提,那匹桀騖不馴的白馬早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跑掉了。   月亮已經高到從峽谷底都能看見了,殺手決定盡快找個地方停下歇腳,而東十八號休息站就在眼前不遠處。   「快下去!」殺手大喝。艾里斯當然識相的跳下馬,他暈頭轉向的,當殺手躍到地面上時,他隨口問了一句:「妳是不是有擦香水啊?」   「好小子,你一路上都在胡思亂想這個嗎!」殺手兩手叉著腰氣沖沖的瞪著他。   「我也是不得已的呀,」艾里斯說:「頭暈的時候,周遭的氣味都擋不住,而且耳朵裡還嗡嗡直響著,滿腦子都是『既上而上,已遠復遠』的。」   殺手漲紅了臉:「我唱歌礙著你啦?」   「我是說妳歌聲優美呀!」艾里斯連忙解釋。   「不必了,謝謝!」殺手逕自繞過艾里斯背後,走進東十八號休息站。只看她那小小的背影,根本猜不到她是在生氣。   「喂,這匹馬怎麼辦?」艾里斯拉著棕馬問。   「牽進來呀!」   目標的契洛夫城位於東七號休息站與東六號休息站之間,距離兩人目前所在之處已經不遠,乘快馬原本兩三天可到的。奈何,殺手怎樣都不願意再和艾里斯共乘一匹馬,甚至不想再試一次偷別人的馬了。   「反正契洛夫城一直走下去就到了,我先走你後到,結果還是一樣。」殺手說。   「啊?要我用走的?」艾里斯說:「可不可以換過來?」   「我對你的騎術沒信心。」   「我至少也是信差吧……」艾里斯抗議。雖然他的確不常騎馬。   「而且你要是先溜了,或者先跟同伴商量好設陷阱害我怎麼辦?」   「不會啦!」   「我不相信你。」殺手斷然為爭論劃下句點,「這就是理由。我們契洛夫城見!」   於是殺手甚至沒有留下過夜就揚長而去了,將艾里斯拋下不管。這下艾里斯只得另尋交通工具前往會館了,總不能真的走路去吧?   這一夜,艾里斯找到了辦法。他在休息站裡,巧遇幾個以前碰過面打過交道的旅客,而且他相當篤定,這幾個人一定會幫他的,因為當中有一位正是經艾里斯的介紹,由隱士奧西蕾絲引導進入守護神教派的使者克魯.托克。其他幾位也都不只見過一面,有些也曾經在旅途中和艾里斯合作過。   「艾里斯!」一下他便被托克認了出來。很快的大家都靠過來了。「艾里斯.坎貝爾!你送完貨回來啦?」顯然這群朋友都知道他為費地拉送貨給路達恩.凱米西的事。   「是啊,路上發生了不少事呢。」艾里斯說。   「講給我們聽!聽說亞德林鎮毀了,你有看到嗎?」   「有喔,而且麻煩事還不只那件哩!」艾里斯走入人群。圍著餐桌的一群人挪出了一個空位請艾里斯坐下,還為他斟了酒。「純正的佛烈塔悍地」,酒瓶上這麼寫著。艾里斯心下覺得有點好笑,不知道要不要把背包裡的酒也捧出來。   「咳咳,」艾里斯清了清喉嚨,大夥兒都靜下來。「這一趟,是我頭一次進森申的精靈森林。初回去那個地方,我還不懂規矩,從他們的城牆闖了進去,叫守衛轟了出來。改走他們的正門,這下可真是開了眼界呢!……」接著艾里斯便口沫橫飛的講起精靈們傳信查驗訪客身份用的「箭道」,眾人都沒去過精靈森林,聽得是目瞪口呆。   「精靈的箭法總也不是蓋的!」有人大嘆:「天火法師打霸雲凱的時候,也是靠精靈的幫助才把火彈打到敵後的!」   「嘖,別在艾里斯面前管他們叫什麼敵後哇。」托克說。   「喔!」那人連忙用手摀嘴。「……抱歉。」   「沒關係啦。」艾里斯大方的說:「今天的敵人是明天的朋友……急性子的話,今天的敵人就是今天的朋友。」   「說得好!」托克老早就忍不住了:「敬這一句!」於是他自顧自的咕嘟喝了一杯。其他人不讓他難堪,或者也和他一樣忍不住了,紛紛舉杯飲酒,而艾里斯倒是不急著喝,他的故事才講到開頭呢。   「咳咳,」艾里斯接著說了下去:「我送了貨給凱米西先生,這一段就算完了,回程的路上才刺激哩!」他嚥了嚥口水。接下來的故事,他盤算著該怎麼講下去。他該保留夢境的部分不說嗎?但要是不提夢境,他該如何解釋自己後來從高空墜入山中仍能生還的事呢?他該提到莫陵惡鬼嗎?但若提起她是為了殺費地拉而跟隨在後,一定會驚動在座那些守護神的使者們!而他的計畫,無論如何是不能讓費地拉提前知道這件事的!   滿桌的朋友們投以期待的目光。艾里斯決定說謊。

  莫陵城的惡鬼如今來到了契洛夫城。距離與艾里斯.坎貝爾分開已經過了三天,她估計艾里斯再過兩倍的時間就會抵達,這小子遍世界都是朋友,總也有辦法搭到便車的,這裡可是托瑪,是放射狀道路的交通結構,同一個方向想來契洛夫的,絕無第二條路可走。   現在殺手已經冷靜些了。三天前,她幾乎是連艾里斯的聲音都不想聽見,只想逃得遠遠的。艾里斯是誰?為什麼他可以碰我?在那片刻,即使是不得以,她還是難以原諒。   艾里斯並不是沒有碰過她。在密倫巴圖,他們曾攜手躍下山谷,也在艾里斯的屏障裡相碰撞了好幾次,但是那不一樣,那只不過是像戰鬥中拳腳對打一樣的事情。   即使她已經盡量不去想這件事,而顯得比較冷靜了,每次閉上眼睛的時間只要稍微長一些,峽谷的景象就會再度包圍她,那雙手的觸感與溫度也會重現,是幻覺也好,是夢魘也好,都縈繞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也因此,她實在不敢保證,當幾天後艾里斯再出現在她面前時,她能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今夜,殺手在月光下入眠。她一次又一次的,把自己由胡思亂想中拉回來。很快的她就驚覺到這使她無法保持警覺。契洛夫的環境是她所不熟悉的,適度的戒備心不可或缺。   說到契洛夫城,守護神信徒們的會館裡,已經有好些人在期盼艾里斯的歸來了。雖然他們無法精準的算出來往森申和托瑪需耗的時間,但粗略的估計,差不多兩個月艾里斯就該回來了。   會館——一棟座落於山坡上的磚造建築,外牆漆成象徵和平與守護的純白,當然,主要還是為了抵擋高原地區犀利的日光。每一棟守護神教會館都各有不同的風格,雖然純白的部分都有,但並不像契洛夫城的會館這樣全白。守護神是全大陸上眾多舊神信仰當中,唯一沒有神像造型的。(「不要為你的神造偶像,因為祂必須穩坐在你的心中,佔據正中央的位置。」——守護神的教諭如此說。不過多數歷史學家,包括史博.費地拉在內,都認為真正的原因是守護神並非舊神紀元時的主神,所以遺失了形體,無從打造神像。)因此在會館中也沒有任何地方能見到代表守護神的塑像或圖騰。   會館裡唯一的宗教符號,是懸掛在正廳牆上的等臂十字架。它漆成棕黑色,臂長一尺,寬大約雙拳並排,表面雕滿了波浪紋以及星辰、雲霧、河川等造型。這等臂十字架是各地各種教堂會館都有的物品,由與人同高到可握在掌心的尺寸都有。契洛夫守護神教會館的十字架並不是最大的,但它因為具有仿舊神遺跡壁畫的風格而特別著名。   會館提供了十五個房間供信徒寄住。在畢路亞,任何教徒只要踏入會館,所有「人類的法律」在神聖等臂十字架之下就會被減半效力。(不能被減半的刑責自然也存在,比如死刑;但它不能在十字架之下施行。)因此會館儼然成為了各種人物聚集的庇護所。然而,守護神教有它獨特的刑法。「罪人是優先被神背離的」,意思是在教徒無力守護所有人的時候,有罪之人會優先被放棄。當然,「罪人」的判定並非用法律,而是依賴道德,因此多數教徒還是寧願優先守護教友。   目前契洛夫會館的十五個房間有十一個是空的,其中一個正在等著艾里斯.坎貝爾回來居住。編號十一到十五的房間是會館管理團隊永久居住用的,因此通常開放寄住的只有十個房間。所有的房間都不上鎖,但並沒有禁止寄住者自行封住房門。   現在,十一號房間屬於史博.費地拉。他是畢路亞王家學院的歷史教授,每年都只有在這個時候,也就是學院長假期間,他才會回到會館。其他四個人一向很歡迎他的歸來,因為他有足夠的智慧解決契洛夫城發生的大小事件。   十二號房間是艾里斯.坎貝爾的,他今晚還沒有回來。   十三號房間屬於凱貝流斯騎士。大家都不知道他的本名,不可諱言的,他有些瘋癲,老是自稱是斬龍騎士達克斯.凱貝流斯的後裔。當然,達克斯.凱貝流斯這位三百年前的英雄,不論從他的旅行見聞錄或是相關史料來研判,都是個極端的禁慾者,一生中也不曾有過婚姻及愛情,瘋癲的五十歲老騎士自己也這麼宣稱,卻不承認其中的矛盾。而且也從未有人封他為騎士。   十四號房間住著十歲的蘇.由拉。她有自己的家,就在城裡,但她常常來會館,父母都攔不住她。或許不是真的攔不住吧,因為她從小就雙腿癱瘓,不能離開輪椅,她的父母當然不忍心再進一步限制她的行動。蘇.由拉雖然有疾在身,卻天生開朗外向,在會館裡也受到大家的疼愛。   十五號房間為凱顏西亞.瓦倫所有。她是這棟會館實際上的管理人,待人和藹,被稱為契洛夫城的天使,五年前開始定居在會館裡。凱顏西亞的家人也住在城裡,是人盡皆知、樂善好施的富裕家庭,這棟守護神教會館就是他們興建的。三年前在一次離奇的經歷中,凱顏西亞和艾里斯遇到了獲得「夢境」的機會,而艾里斯將這幸運讓給了她,使她得到了「洞察者之夢」。能獲得千萬人中才有一人能擁有的奇蹟,她已經覺得是世界上最大的好運,但她想都不會想到,艾里斯放棄了一次幸運,竟能再遇上另外一次。   凱顏西亞獨自凝視著夜空。事實上她緊閉著雙眼,但「洞察者之夢」讓她的視野能自由移動。艾里斯離開契洛夫城出發時,她的眼睛還一路尾隨了幾個小時,由拉在她耳邊大叫了一聲,她才回到原來的地方。然後,想再度找到艾里斯的時候,他已經不知道走到哪裡去了,而且她的眼睛移動速度並不快,跟不上艾里斯的腳程。現在,雖然她明白自己找不到艾里斯,但在一覽夜空之際,她還是期待著星宿們能告訴她什麼。艾里斯會回來的,無須懷疑,只是不知道他是否又經歷了什麼有趣的事呢?   想著想著,天就亮了。   莫陵城的惡鬼在看得見守護神教會館的地方徘徊。城裡的各個地方,三天來她也都逛過了,這方圓一里的邊境都市,比起莫陵城要來得地廣人稀,不過一樣是國界附近的城,感覺起來巴克斯與畢路亞文化交融的氣息也相似。莫陵城的軍事防衛顯得比較嚴密,而契洛夫則比較倚賴天險。兩座城連同郊區都有三四里見方,在邊疆算大城,要和南方那些真正的富庶地方比起來,恐怕只能算是小鎮。   艾里斯.坎貝爾告訴過她,沒有他的幫助,她是不可能踏入守護神教會館的。她一直反覆思索著艾里斯這句話裡的含意。至今她還不清楚艾里斯是敵是友。如果是敵,他就是準備好了親自帶著她進入圈套,接著再裡應外合的,可能把她捉來殺了剮了或什麼的;如果是友,就表示沒有他帶領,自己一人踏入會館就會有危險。不管是哪一種,殺手都做好了覺悟,在她出手要殺費地拉的同時,可能就會有十個百個敵人擋在面前。這樣的大場面,殺手幹了好些年了也不是沒見過,除了最後她要殺的法師本人以外,老實說,她沒什麼好怕的。   殺手在城裡,以外地人的身份向當地居民問及守護神教的事情。她發現到最大的難題了:全契洛夫城裡,守護神教的信徒佔了七成以上,而且史博.費地拉這名字家喻戶曉,他的擁護者也不計其數。真要殺費地拉的話,不只十個百個,千個萬個敵人都會擋在眼前。而且,守護神教會館是禁止攜帶武器入內的。不只如此,光是帶著劍在街上走,殺手就感到自己格格不入。換做在莫陵的話,隨身有武器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看來,那怕艾里斯心懷不軌,殺手還是只能乖乖等他來帶自己一闖死地了。殺手長嘆一聲,隨性的坐到路邊一張兩人多寬的圓木凳上。不經意的抬頭一看,旁邊是一間店,門上掛了招牌,上寫著「多梁赤麥饅頭」。   原來這就是上回艾里斯說的紅色的麥,所做出來的饅頭是嘛。雖然艾里斯把它形容得很像毒蘑菇的顏色,不過實際看看店家賣的紫紅饅頭,倒是挺誘人的嘛。正好自己也餓了,她便從懷裡抖出個飽飽的織錦錢包,打算取兩個錢來買饅頭。   「哎……妳身上藏的錢還真的比我多咧。」一個聲音自背後響起。   「嚇!」殺手反射性的空出右手拔劍轉身,見到艾里斯巨大的身影——正貼在她面前低頭看著她手裡的錢包。殺手往後退了一步,絆著了圓木凳,一屁股跌坐在上面。   「瞧妳嚇的,」艾里斯說:「可真對不起你莫陵惡鬼的響噹噹名號哇!」   「你……你怎麼這麼快就到了?」   「還算慢呢,我的朋友們中途是走走停停。」艾里斯輕鬆自在的說。   乍見艾里斯雖然嚇了一跳,但殺手卻也鬆了一口氣。不管怎麼說,他這一嚇,讓她一時之間竟忘了為四天前的事尷尬,也化解了一次可能形成的窘況。   「算你行,是我低估你了。」殺手又擺回一副主人姿態:「現在該可以帶我去找費地拉了吧?」   「先吃早餐行不行?我才剛趕到呢。」   「趕到?」殺手笑問:「你不是還悠哉悠哉、走走停停了三天嗎?怎麼又趕了?」   「嘖,我這張嘴……」艾里斯搔了搔頭:「好啦,我是催他們快點帶我過來沒錯……總之,今天早餐妳請客吧?」   「為什麼啊?」殺手連忙將錢包藏回懷裡。   「因為妳每次都躲起來一個人嗑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這跟那一點關係都沒有!」

  一轉眼間,艾里斯和殺手已經並足站在會館的拱門前。   「這個模樣,」殺手指著沒有門板的拱門:「簡直就是進出自如的意思嘛。」   「光是這個地方當然是進出自如。」艾里斯嚴肅的說:「不過妳的目標並不只是踏進這裡而已。妳也不想在眾目睽睽下拔劍吧?那就由我為妳找出和費地拉單獨會面的機會。」   「為什麼?」殺手倏地拔出長劍,抵住艾里斯的肩。   「妳應該知道,這樣是砍不了我的。」   「在你展開屏障之前,劍就會橫越你的身體。」殺手的聲音,比之長劍的劍脊更為堅硬冰冷。「你到底有什麼打算,為什麼如此幫著外人去殺你的朋友?」   「迷惘的劍,再快也砍不了我的。」艾里斯絲毫不理會殺手的劍,逕自大步邁入拱門。   「不要轉移話題!」殺手怒吼。然而艾里斯已經走入會館大廳,那裡已經有兩個人佇立著,歡迎艾里斯的歸來。殺手知道再追問會壞了大事,連忙收劍,三兩步跟了上去。   「坎貝爾!」凱貝流斯騎士沙啞的聲音首先向他致意:「吾友艾里斯.坎貝爾!即使任務艱險、路途遙遠,你還是成功的歸來,吾感到無比欣慰。」他還是老樣子,穿著一身腐鏽的鐵甲,尖刺如鬃刷的灰鬍子長了滿臉不曾修剪,與守護神教會館安詳的氣氛極不搭調。   「這位是……?」凱顏西亞.瓦倫望向站在艾里斯背後的白袍女子。   殺手也同時望向提出疑問的白袍女子。兩人都好奇的打量著彼此,因為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什麼,她們的穿著竟然一模一樣,淨白的長袍、蒼藍色的腰帶,都簡單到了極致。畢路亞北方的平民女性穿著這樣的衣服是很普遍的,但殺手這麼穿只是為了掩飾身份。她的額頭上並沒有纏那條黑色的頭帶。   「她是想要接受引導的新人。」艾里斯說。   「真的呀!」凱顏西亞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期待的興奮。她走向殺手,伸出友誼的手。「那麼以後就請多指教了!我叫做凱顏西亞.瓦倫。」   「……請多指教。」殺手不情不願的和她握手。凱顏西亞的手溫暖柔和,和自己多年戰鬥磨去光華而冰冷粗糙的手截然不同。她們的手只碰了一下就再度分開。   凱顏西亞感到有些挫敗。也許這位新人天性內向害羞,所以連名字也不肯說。然而,從她的身上還能感受到殺氣。她真的想要被引導往守護神的教化嗎?凱顏西亞想起,她可以用「洞察者之夢」的能力,經由一個人的眼睛,看見其所看過的影像,現在她是否也應該確認一下這位新訪客的經歷?   不,那樣不對。她告訴自己,換做是我也不會願意被其他人任意窺視記憶的。眼前的訪客只不過是還不習慣新環境,所以尚未敞開心扉罷了。她們往後會有很多機會深入交談,甚至,只要問一問艾里斯,不就能一清二楚了嗎?   「史博在嗎?」艾里斯問。真是單刀直入啊!殺手心想。   「喔,對了,」凱顏西亞道:「得通知他才行。他人在房裡,你等著,我去請他出來。」說著她便踏著穩重的步伐,繞進了側面的走廊。   這一刻終於來了!殺手緊握雙拳,壓抑住自己的興奮。只要抓住時機,哪怕是在十字架之下,她也會拔劍殺人的。更何況,這裡只有一個衰老得連移動自己身上的鎧甲都顯得吃力的騎士、和一個手根本沒碰過武器的弱女子,眼前所要留意的,一如她所預期的,只有法師一人,而魔法對她是起不了作用的——無論怎麼看,這一次都勢在必得!   「吾友坎貝爾,這一趟實是辛苦,先坐下來休息無妨。」老騎士說。艾里斯點了點頭,找了張木椅坐下。「姑娘如不嫌棄,亦可坐矣。」老騎士又說。殺手給這人怪裡怪氣的說話惹得一頭霧水,但也依樣畫葫蘆的點點頭,坐到艾里斯對面。   不久,凱顏西亞又走了出來,說道:「史博他正專心寫作,不好打擾。我看,只要你親自走到他眼前,再忙他也會從椅子上跳起來的。」   真是大牌呀,殺手心想。   「也好,我有事和他私下說。這次出去,見著不少麻煩事。」   也包括我吧,殺手心想。   「麻煩事?」凱顏西亞皺起了眉頭。   「別慌張,」艾里斯笑著輕拍了兩下她的肩膀,「路達恩.凱米西先生也有話轉達,我是向史博說那個去的。其餘的事,等小由拉也來了,我再一併跟你們說。」接著他便走到殺手跟前,悄聲告訴她:「先在這裡別輕舉妄動,我去找費地拉。」   「噫,你——」   「要乖喔。」艾里斯叮嚀她,然後走進側面走廊。   「又把我當小孩!我可不是這麼好欺負!」殺手氣得跺腳。   此時,一陣金屬摩擦的聲音自殺手背後窸窸窣窣的傳來。殺手一時之間突然聯想到在天火法師的魔法商店襲擊她的白鐵鎧甲,下意識的轉身拔劍。凱顏西亞短促的驚叫了一聲。   「哇!」來人給殺手嚇了一大跳。是推著輪椅的蘇.由拉,她對這不速之客的出現毫無預警。「凱顏西亞救命!」她摀起雙眼。   「沒事、沒事!」凱顏西亞說。殺手暗叫不妙,急將劍收回鞘內,但顯然她已經惹出麻煩了。   蘇.由拉戴著一頂白色的大帽子,帽沿壓得低低的,身穿淺藍色滾銀邊的漂亮衣裳。緊貼臉龐的雙手纖細白皙,和帽子中間夾著她那兩顆圓滾滾的眼珠子,直盯著來訪的陌生人瞧。   「……對不起。」殺手向旁邊退了一步。   「不要緊的,」凱顏西亞說:「艾里斯也說了,這一路上似乎發生了什麼事,我想你們都很緊繃吧。不如,就在這兒歇息個一天,我們再好好聊聊。來,我帶妳去空的房間。」   殺手對這個人的熱心感到難以適應。而且,跟隨著凱顏西亞走入側走廊的路上,她覺得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小妹妹一直注視著她的目光令她相當尷尬。   「雖然守護神的使者一般是不配戴武器的,不過妳並不需要強迫自己適應。」凱顏西亞邊走邊解釋著。「事實上,妳可以盡量把這裡當作妳的第二個家,不用太在意信仰的事。」   我已經沒有第一個家了,殺手想,隨即她又憶起住在莫陵城的瑞月阿姨。不,那裡不是她的家。   「一號房間是空的,妳可以先在這裡靜待,」凱顏西亞推開房門:「上一位住在這裡的朋友,留下了一些書籍,或許妳可以先試著看看有關守護神的東西。」   殺手走進房間,映入眼簾的,並非凱顏西亞口中的「一些書籍」,而是一座頂到天花板的巨大書櫃,裡面每一層每一格都塞得看不見縫隙。看來這裡的書是多到上一位房客都帶不走了。殺手對畢路亞文字還不太熟悉,一般的字是還會看,這麼多書裡面用到的那麼多字,她就不太有把握了。   「等艾里斯把話傳完,或許我們就可以開始了。」凱顏西亞說。   「開始什麼?」殺手問。   「認識新朋友的一些活動。」凱顏西亞呵呵笑著,輕輕關上了房門。現在殺手幾乎可以確定,她已經踏入一個危險的大陷阱了。書櫃裡那些書,她可是一點也沒有看的心情。   一會兒,敲門聲響起。殺手小心翼翼的打開房門,看見艾里斯站在門口。「行了,跟我去見費地拉吧。」他悄聲說。   「可別耍小伎倆。」殺手說,跟著艾里斯出了一號房邊,一路走進長廊深處。史博.費地拉的所在地是十一號房間,房外的牆上黏貼了好幾張紙,看起來格外不同。「這些是他的備忘錄,用『磁力之星』固定在牆上。現在每一個磁力之星都正在發揮效力,所以別碰他們,妳身上的魔法排斥力量會讓紙張掉下來。以前我因為這樣被他罵過好幾次。」   「我才懶得碰它們。」殺手說。   艾里斯敲了敲門。殺手的心跳,開始無法抗拒的加速了。   「請進無妨。」門裡傳來一個低沈有磁性的男聲。殺手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血液在騷動著。   艾里斯帶著殺手走進了十一號房間。「坐吧。」他指著房間裡一張靠著牆的石榴木椅。殺手壓抑著情緒坐下。   史博.費地拉坐在那張椅子對面的書桌旁。他帶著一頂皮帽,外表乾淨整齊,披著一件粗呢大衣。   「幸會。」費地拉銳利的目光聚焦在殺手的臉上。「我聽說,妳是特地來殺我的。」   殺手臉色大變。她怒喝:「艾里斯.坎貝爾,你這個騙子!」然後她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出劍劈向眼前的費地拉。這瞬間,艾里斯.坎貝爾擋住了劍路。殺手的劍停在他面前。   「哈,艾里斯.坎貝爾!你的圈套真是管用,不管我看穿了沒有,總也會被你逼到這一步!」殺手憤怒的聲音在空氣中轟轟的響著。「展開屏障吧!我要把你們兩個一併殺了呢!」   「我帶妳來,確實有可能讓妳去殺掉史博。」艾里斯也不管費地拉就坐在他背後,「但在妳確定之前,我要讓你們兩人坐下來冷靜的對話。這就是我的打算。」   「哼!這種人,我跟他有什麼好對話的!」   「我自己就是和史博坐在這個地方,談了一個晚上,所以現在我是他的朋友。所以我才相信,妳能再考慮一次,決定究竟要不要揮劍殺人。」艾里斯冷靜的說。   「你根本就不瞭解!」殺手脫口說出:「我絕對不會原諒他!你最好現在張開屏障,為你背後的罪人保住性命,否則我會連你一起斬裂,絕對不會有半點猶豫!」   艾里斯的眉頭皺了一下。   「迷惘的劍,再強也砍不了我的。」他鎮定的說。   「我一點也不迷惘!」殺手奮力將劍往前突刺。在那一瞬間,她緊閉雙眼,將所有的想法拋到腦後。劍的軌跡在她閉上眼時的一片黑暗中,一直線射向艾里斯。那條線明明是刺向他,卻好像在扯著自己的胸口,割破了裡面的心。   不,她並不想放過艾里斯。她只不過是不習慣對自己認識的人出手罷了,也因此造成她剎那間的猶豫、遲疑、迷惘。然而,她不會因為一剎那的迷惘而失手。   殺手睜開眼睛。她的劍並未刺進艾里斯的咽喉,也沒有被屏障擋回來,而是牢牢的被艾里斯用雙掌夾在當中。「——什麼?」她驚呼一聲,同時艾里斯猛力一扭,竟將長劍硬生生從她手上奪了下來,一口氣插進地裡。   「……艾里斯.坎貝爾,今天是你贏了!」殺手惱怒的棄劍逃出房門,在會館裡輕躍數步,奔出門外揚長而去。待在正廳的老騎士與輪椅上的小由拉甚至連驚訝的時間也沒有。   十一號房間裡,艾里斯面色慘白,跪在地上倚著那柄長劍。   「艾里斯呀。」費地拉嘆道:「被那樣講,你的心應該很痛吧。」   艾里斯緩緩站起身來,用手擦拭雙眼。「……我先去包紮傷口。」說著,他步履蹣跚的走到房門口,在地上留下了一串血跡。   「抱歉,艾里斯。」費地拉說:「我把你的計畫搞砸了。」   「沒關係,」艾里斯苦笑著說:「她這個人就是這樣,說服不了的。」   「那麼接下來你要怎麼辦?」費地拉關切的問。   艾里斯思索了一番,沒有回答,獨自走了出去。
【黑刃】 【危機】
標音對照
地名
地名標音備註
多梁Dorian
人名
人名標音備註
克魯.托克Krew Tolk
蘇.由拉Su Yura
凱顏西亞.瓦倫
凱顏
Keansia Volone
Kean
物名
物名標音備註
溫定Wendin
悍地Hendi